粽香里的端午记忆
龙舟竞渡的清晨
天还未亮,村口的河岸已悄然苏醒。老人们说,端午的龙舟必须在日出前下水,才沾得了天地清气。岸边青石板被夜露浸润,泛着微光,几艘红漆木舟静卧浅滩,船头翘起如鹰喙,绘着怒目圆睁的龙首。村中壮汉赤膊上阵,肩抵船腹,一声号子震破晨雾,龙舟缓缓滑入水中。鼓声起时,水波轻颤,仿佛回应着千年的召唤。
青石板路通向祠堂,妇人们提篮而来,竹筐里堆满灰绿色的箬叶,还带着山野的湿气。她们围坐在天井下的长桌旁,指尖翻飞,将泡好的糯米、赤豆、咸蛋黄裹进叶片,再用麻线缠紧。有人轻声哼起老调:“五月五,是端阳,家家户户裹粽忙。”那调子不高,却像河水一样流进心底。
河水奔流不息,龙舟划破水面,鼓点如心跳般紧密。岸上孩童踮脚张望,老人倚杖默念祖先名讳。这不只是比赛,更是一场与过往的对话。每一片水花溅起,都像是回应着屈子投江时那声无声的叹息。
门楣上的艾草与香囊
日头渐高,家家户户门前已悬起艾草与菖蒲。老人们讲究“清明插柳,端午挂艾”,说是能驱五毒、避邪祟。艾草被扎成束,倒挂在门环上,风吹过时,散发出清苦的香气。孩童耳畔则挂着母亲缝制的香囊,内填雄黄、苍术、白芷,外绣虎头或五毒图案,既护体,也寄托着无言的牵挂。
村中阿婆坐在檐下,手里缝着最后一只香囊。她儿子在外谋生,多年未归。她总说:“香囊不破,心就不断。”每年端午,她都多做一只,压在柜底,说等儿子回来时戴上。那香囊年年叠起,颜色渐褪,却从未送出。
中午时分,饭桌摆开,粽子堆成小山。剥开一只,热气裹着糯米香扑面而来,咬一口,咸香在舌尖化开。老人总说:“吃粽要趁热,凉了就失了魂。”孩子们嬉闹着互系五彩丝线,手腕脚踝一圈圈缠绕,说是能避灾延寿。
夜祭与守岁
夜幕降临时,河畔燃起纸船灯。人们将写有心愿的黄纸折成小舟,点上蜡烛,轻轻放入水中。灯火随波逐流,点点如星,漂向远处的黑暗。有人低声祷告,有人默默凝望,仿佛那微光真能载着思念,穿越时空,抵达先人梦中。
祠堂内烛火通明,族中长辈带领子孙焚香祭祖。供桌上摆着三牲、粽子、雄黄酒,香烟袅袅升腾,缭绕梁柱。孩子们不敢喧哗,只听得木鱼轻敲,经文低诵。这一刻,血脉的记忆被重新唤醒——我们是谁,从何而来,为何在此刻团聚。
午夜将至,老人坐在院中守岁。他们不称“守夜”,而说“守心”。守的是对亡者的念,对子孙的盼,对节俗的敬。风吹动艾草,发出沙沙声响,像是祖先在回应。
传承中的温度
机器生产的粽子早已遍布市井,速冻包装、真空密封,口味繁多。可总有人固执地回到老屋,亲手采叶、泡米、缠线。他们说,手作的粽叶有温度,麻线缠的是情意,火候掌握在经验里,不是说明书能教的。
年轻一代开始重新穿起汉服,参与龙舟训练,学着缝香囊、念祭文。他们或许不懂每一项仪式的来历,但他们记得祖母的手纹,记得父亲背过的《离骚》片段,记得端午那晚河上的灯火。
节日不是日历上的符号,而是情感的容器。它盛着思念、敬畏、团圆与延续。当又一年艾草挂起,当鼓声再度响起,我们便又一次确认:有些人从未离去,有些事不能遗忘,有些根,深埋于血脉之中。